close
他緩步走出位於客廳旁的主臥房,並一副睡眼惺忪地含糊說話。
「陳天威去買早餐,買兩個蘿蔔絲餅和兩袋溫豆漿。」
「家裡就有蛋餅、奶茶了,妹妹有買你的。」我低頭戳著已經快吃完的一塊鮪魚蛋餅說著。
「叫你去買,就去買,囉嗦藉口一大堆,你老子?還我老子?」
男子說話突然特別用力,並瞪大雙眼,踉蹌的腳步在他說話的時候,滑了一下,沒撞上。
「你很難伺候耶!吃蛋餅就好了。」難得週末,我聽著老爸極差的口氣,心情大受影響。
「現在是怎樣,還沒長大,就叫不動了,是不是?!」老爸企圖想用強權來迫使我屈服,他逞著兇狠的模樣。
「你是不是覺得我很閒啊?!」我厭煩地衝出了這句話,眼角餘光的注意力停在他那條灰白橫條紋的四角內褲上。
「不然你在忙什麼?整天只會玩電動,廢物一個!」
老爸用他隔夜宿醉、酒意未醒的語氣說著毫不客氣的話,他這副模樣,連罵人的氣魄都沒有力道,又憑什麼評論我無用!那句「廢物」在我耳邊迴盪,像吵雜而捉不住的飛蚊。
「幹麻啦!你發什麼神經?!這麼久沒回來,一回來就想當老大」,我皺眉怒視著那個自以為是的男人,再也忍不住高漲的氣焰。
「老子管小子天經地義!」那個既陌生又惹人厭的男人開始以他是我老爸的高姿態管教我,可是我偏不服氣!
「你平常想回來就回來,不想回來就電話直接關機,完全找不到人,你把這個家當成了什麼了?!旅館、飯店還是酒店?」我把積怨已久的不悅脫口而出。
「沒大沒小!你欠扁啊!」老爸盛氣凌人,並說出了那句我最討厭聽到的話。
「動不動就要打人!你乾脆不要回來,這個家還比較平靜!」我不甘示弱地把內心話用既排斥又厭惡的口氣咆哮出來。
「還頂嘴」!那男人舉起手,作勢想甩我一巴掌。
我靈巧地閃過,不想和他正面衝突。他也不想想自己已經老叩叩的又被酒精固化的身體,還想跟我鬥!
「你不要每次說不過人,就要動手打人」,我肆無忌憚地用更大的分貝數聲嘶力竭地吼著,高音的聲調已經分叉,我的喉嚨有點痛感。
「你是太久沒被修理了,是不是」!老爸走路蹬得特別大力,他快步回房抽出衣架。
「神經病」!我拋下這句情緒比內容本身更重的話一走了之,幾乎不到一秒的時間,我已熟稔且快速地用3號電池當作門栓塞住沒了門鎖的房門。
說到這房門,不知道為什麼自我有印象以來,我的房門就沒有門鎖,門板上空空的一個洞可以直接看到對面姊姊的房間門口。小時候,我覺得這挺好玩的,可以和妹妹玩傳紙條的遊戲,不過,可能隨著年紀漸長,我越來越覺得需要隱私,所以,我先用強力膠黏了一個在學校裁切的圓形木板(直徑差不多7公分這麼長),接著再用三秒膠確實將圓形木板與門板貼合的縫隙黏牢,如此便成了只能從我房裡上鎖的一道門。雖然說門上的空洞是封住了,可是我也不想因此限縮了自己可以向外窺視的權利,所以,我在自製的圓形木板上仍鑽了一個小孔當做門眼,而當我不想給外人看進來的時候,就從房內這側隨意貼上一張紙遮住門眼。
*
房間裡的空氣很凝重,我用力吸吐著冰冷的氣息來平反急速的心跳,望著房門口那個少了門鎖的空洞,心好像也被刮掉一個缺口,我拿起了電腦桌旁計算遊戲技能點的紙,揉成一團塞進門鎖的那個空洞。
「不然你在忙什麼?廢物一個!」老爸這句話仍在我腦海迴盪,它鑽進了我的房間,纏著我。
怎麼會有人這樣說自己的孩子?!我在內心指控,一個從小學開始就從來沒簽過家長聯絡簿的人問我:「平常在忙什麼」?!我聽來真是天大的笑話和諷刺。
爸爸的批判緊緊抓牢了我,雖然覺得那一切可能都不是真的,但我卻無法擺脫束縛。
「真煩!還不趕快出去」!我低聲碎嘴。
即便假日,老爸也都是睡醒就走!也罷!反正不要待在家裡亂鬧就好,我實在很不情願自己面對父親回家竟是這種態度,我被浮現在內心的想法孤立成一座荒島,腦海彷彿看見爸爸坐在一艘小船上......,
飄遠了。
*
薄薄的一片木板房門外頻頻傳來爸媽的吵架聲,聽得真令人煩躁!我不想出去面對,卻時不時有一絲絲如神經抽痛般的痛苦牽連著我,我害怕爸爸又打媽媽,也不喜歡媽媽在此之後又打妹妹,這種變態又扭曲的循環可以就此停止嗎?
「妳都沒在教孩子喔.....」老爸頤指氣使,先說別人的不是。
「啊你呢?!整天不知道死去哪,上樑不正下樑歪啦!」老媽天不怕,地不怕,就是忍不住在有暴力前科的老爸面前先不要說話(這點可能我也有遺傳到她吧)。
「妳這是在說什麼?!」老爸的大男人主義,大概又覺得面子掛不住了吧!
「我說的有錯嗎?你什麼時候教過孩子?」老媽得理不饒人,語氣咄咄逼人。
「我現在就去教給妳看!」
爸媽幼稚而自認為已長大成人的吵架模式,我幾乎都快可以倒背如流了,每當我聽到這些類似又互推責任的吵架內容,實在覺得了無新意,令人生厭。
我躲在房間把線上遊戲的音效開到最大,耳膜承受著折磨般的疼痛,矛盾又複雜的痛楚中卻伴隨著成癮的快感!
房外的世界就像我無以為力挽回的戰爭,然而,電玩世界的爭戰,卻讓我成了可以和隊友互相支援、上陣殺敵的英雄。
我用右手熟諳地操作著滑鼠,並同時用左手預備按著鍵盤的快捷鍵準備補血,地獄之牛挑釁地哞哞叫並無腦地向我衝來,憤怒如我,死靈法師召喚亡者大軍,我以那些惡牛的亡魂和鮮血作為獻祭,並徹底重生。
「幹!斷線!」
到底發生了什麼事?!我下意識逼著自己趕緊先吐出一點晦氣,以免那種崩滅感不斷席捲挫敗又震怒的我。
我無法想像竟然在激戰中斷線,那就像把一個人突然丟到水池裡淹死,或扔到滾燙的火山熔岩裡活活燙死,我想冷靜下來,卻無法在那一瞬間的崩壞裡存活,我幾乎不敢相信房裡頓時的安靜和空蕩,我的理智線和生命線都像斷了。
瞬間的抽離感,讓我覺得好像活在一個虛假的世界,這個地方沒有我的容身之處,這裡是個不斷剝離我僅存快樂的地獄。
房外傳來老爸勝利得意的譏笑聲,這間斷頻率的笑法就像地獄之牛一樣令人惱火,我就知道是他!
為什麼要如此殘忍?
為什麼要如此自私?
為什麼連一點希望和自尊都不願意給我?
「一定是他拔掉我的網路線!」我矛頭完全指向老爸,並有十之八九的肯定一定是他幹的。
每次老媽開關那個門過於粗魯,我都會害怕斷線,千交代,萬交代關門要小力,不知道家裡的人為什麼都很愛用力甩門?!那個門和他們有仇嗎?!
「我看他還有沒有辦法玩!哈哈哈哈....」,房外傳來老爸作惡得逞的證詞,我想像他在房外那副沾沾自喜又得意的笑容,實在很想衝出去和他大打一架。
「這口氣怎麼可能要我自己吞下去」!我按耐不住激動憤怒的情緒,衝出房門理論。
「你是不是拔我的網路線!」我吼出了連自己都陌生的謾罵,衝破了自己房裡的圍城。
「整天玩電動,玩到懶得理自己的老爸、老媽,老子不給你一點教訓,還以為老子是病貓啊?!」
「你是不是有病啊?!有病快去看病,自己也不檢討自己,我也沒管你整天玩女人,難不成我看她們不順眼,就可以把她們都殺了嗎?懂不懂得尊重別人啊?!」我霹靂啪啦地用如機關槍掃射般的語速一口傾瀉而出所有怒氣,如果這時有一面鏡子對著我,想必我鐵定是殺紅了眼,一副六親不認的模樣。
「你知不知道這網路線是我省吃減用,存錢請人家來安裝的?!需要你的時候都不知道人在哪裡?當我已經把自己訓練成不需要你們的時候,你們才又回來說自己是『爸爸』、『媽媽』」,我刻意連環砲轟,不讓老爸有機會插嘴說話。
第三回合開戰,我深深呼吸,並緩步走向那條奄奄一息而垂在門下的網路線,我用如同捧著垂危嬰孩般的小心翼翼拾起那條癱軟的線,崩潰而解放地飆淚罵道:「你們知不知道網路是我唯一的精神寄託」!
爸媽瞬間嚇傻眼了,他們肯定沒看過自己的孩子如此發狂,他們一定以為我瘋了!然而,我對於自己如此先發制人的表現卻頗為滿意,雖是浮誇了點!但其中的憤怒和戲劇效果卻都是真的。
毀了我的精神寄託還想拍拍屁股走人?平常都是你們在家裡吵,在家裡鬧,從來不把我們小孩當回事,如果不對你們稍微回以顏色,你們還都以為我們沒感覺,我用偏激的方法宣洩失落、狂怒和難過,可惜......你們即使看到了,卻也不會明白。
「你這會不會太誇張!只是一條網路線斷了,哭得這麼傷心,如果我死了,你會哭得這麼難過嗎?我想不會喔」!媽媽先是愣了幾秒,開口之後便又回到了她的自我中心。
「妳死了,還管我哭不哭」!她到底想聽到什麼?!
「一群瘋子!」老爸不屑一顧準備閃人,他抓起亂昨夜扔在客廳地上的黑色西裝長褲,並將他那細到不能再細的鳥仔腳套進褲管,髮也沒梳、牙也沒刷,頭也沒回地便走了。
「碰!」一個狠勁地甩門聲,老爸奪門而出。
「你自己一個人好好靜一靜,想一想。碰!」老媽不忘對我說教,並對家門二次傷害地甩門而出。
太好了!終於,該出去的,都出去了!
這個家,總算是能恢復平靜一下!
我渾身無力地闔眼閉目。
原來,真人戰鬥這麼累,活著真累!
全站熱搜
留言列表